郦学是指针对郦道元的《水经注》的研究,一般可分三大学派:考据学派、词章学派以及地理学派。
《水经注》是继《山海经》、《尚书·禹贡》 、《史记·河渠书》、《汉书·地理志》之后的重要地理著作。张岱说:“古人记山水,太上有郦道元,其次柳子厚,近时则袁中郎。”顾炎武称为“三百年来一部书”。明清学者十分重视《水经注》,世人称郦学。
《水经注》原书于宋代已佚五卷,今本仍作四十卷,是经过后人割裂改编而成。武英殿本《校上案语》说“《崇文总目》称其中已佚五卷,故《元和郡县志》、《太平寰宇记》所引滹沱水、泾水、洛水,皆不见于今书。然今书仍作四十卷,疑后人分析以足数也。”
晚明钟惺、谭元春评点《水经注》又发展出词章学派,这是由于《水经注》文字生动优美,长期来为士人所喜爱。但杨守敬表示:“词章之士,于地理学甚疏”“不值与赵、戴作舆台。”。
郦学研究中最后形成的是地理学派,因为《水经注》记叙河流兼及自然地理。杨守敬、熊会贞,撰成《水经注疏》,并绘制《水经注图》,是一部经世致用之书,属于地理学派。
金代蔡珪作《补正水经》三卷,已亡佚。明代竟陵(今湖北省钟祥县一带)朱谋玮与谢兆坤等人合著有《水经注笺》,并于万历四十三年(1615年)刊印,这是郦学的考据学派新时代。
明代杨慎撰《水经补注》,又整理《水经》,归纳河川“八泽”之说。柳佥于正德间用宋本校《水经注》。
清朝的郦学研究达到一个高峰,全祖望、赵一清、戴震等都是治郦学名家。王先谦将《水经注》研究成果写成《合校水经注》。
乾隆十四年全祖望始七校《水经注》,乾隆十七年,七校毕,身后文稿散佚。经王梓材、董沛整理刊行问世。全祖望在五校本《题辞》说:“经文与注颇相似,故能相混。而不知熟玩之,则固判然不同也”。陈桥驿《全祖望与(水经注)》认为有五点,第一“合理编排”;第二“区分经注”;第三“提出《水经注》在体例上的注中有注,双行夹写的见解”;第四“提出《水经》成书于三国魏人之手”的见解;第五“引用了大量的参考文献”。
乾隆三十年(1765年)起,戴震开始研究《水经注》,至乾隆四十年(1775年),三次校定《水经注》,补缺漏字2128字,删妄增字1448字,正臆改字3715字。此书区分经注,校勘字句,成为北宋景祐缺佚以来最佳版本。余英时谓:“东原谓方志当重地理沿革,这里显然表现出了一种狭义的考证观点。盖东原治《水经注》有年,即移《水经注》之法于方志之纂修也。”
黄宗羲在郦学研究中批判说:“朱郁仪《水经注笺》毛举一二传写之误,无所发明。”光绪二十四年(1898年)陈运溶在《荆州记序》中所说的: “近世为《水经》之学者,又皆校正字句,无所发明。”
戴震的校订《水经注》一事引发一起百年公案。当时赵一清与戴震都校订过《水经注》,由于相似处极多,“十同八九”。戴震被指控抄袭赵一清的成果,此案争执了一百多年。段玉裁是戴震弟子,他在《与梁曜北书》、《论戴、赵二家〈水经注〉》诸篇中竭力为戴氏辨白。段玉裁认为赵书袭戴。道光年间魏源力主戴袭赵说。张穆也论定戴袭赵书。谭献亦颇疑戴袭赵书。光绪年间,杨守敬作《水经注疏》,见有戴袭赵处,杨守敬每每点出:“此戴袭赵之确证。”更说,戴之袭赵,“证据确凿,百喙不能为之解。”王国维推定戴震在乾隆三十五年(1770年)负责编撰直隶《河渠书》时,确实看到赵校《水经注》,但他认为“似非全出因袭”。大致而言,除段玉裁之外,都认定戴震抄袭全、赵。
日本郦学家森鹿三则否定“戴袭赵书”,1933年森鹿三发表《关于〈戴校水经注〉》,提出反证。自1936年起孟森一口气发表了九篇关于《水经注》案的文章,每篇都对戴震做出极为强烈抨击,骂戴震“诈伪盗窃,甘心不肖”。王重民说戴震“窃赵之迹益明”。胡适则替同乡戴震“打抱不平”,他撰写《赵一清与全祖望辨别经注的通则》、《水经注疑案(壹)戴震部分及全案纲领》等文,认为并无戴抄赵之事:“这十组证据都是赵氏书里的特别优点,而都是戴氏书里全没有的……这十组都是偷书的人决不肯不偷的,都是抄袭的人决不肯放过的。若单举一件两件,也许还有偶然遗漏的可能。多到了几十件,其中并且有几百字或几千字的校语,决不会被《水经注》专门学者忽略或遗漏的”。
但是胡适的拥戴论文一发表,即遭到港、台学术界许多反驳。吴天任在《杨惺吾先生年谱》中专文反驳胡适对《水经注疏》丑诋杨守敬的言论。对此,吴天任表示胡适:“于赵戴公案,虽力为辩白,亦终难取信于人。徒增纠纷,而于郦书本身,究何补益?”寓居澳门的学者汪宗衍说:“余年精力, 为兹枝节问题, 虽曰求是, 实于郦书何干? 亦费词矣。”杨家骆对《水经注》卷十八《渭水》进行抽样调查,证明“戴之不忠于大典而复杂于赵,固至显然也”。陈桥驿表示至今仍“未获得开脱”。即使是极力为戴震辩“诬”的胡适本人亦承认,“他们的两部校本有百分之九十八九的相同”。
戴震早年即校订了一次《水经注》,这个版本后来被称为“微波榭本”,这个版本的结论与后来的“武英殿本”几乎完全不同。在“微波榭本”完稿之时,戴震被召为《四库全书》编纂馆。一年之后,便迅速整理出“武英殿本”。1786年,赵一清的《〈水经注〉释》也被刊行,学者孙沣鼎终于发现,“武英殿本”和《〈水经注〉释》,居然“十同九九”。陈桥驿最后论定戴震确实全盘抄袭了赵一清。
清初学者汪士铎等人曾绘制《水经注图》。1877年杨守敬与熊会贞开始撰写《水经注疏》,1904年,《水经注疏》稿成四十卷,是“郦学”集大成之作,“以《经》顶格,《注》水者低一格,其泛引故事者,再低一格,以清眉目。”这是郦学研究中最后形成的是地理学派。《水经注疏》中“凡郦氏所引之书,皆著出典。”如《水经注·江水二》:“自三峡七百里中,两岸连山,略无阙处……猿鸣三声泪沾裳”之句,传诵千古。杨《疏》文指出:“自三峡七百里……泪沾裳”之句共一百八十多字实引自盛弘之的《荆州记》。又,杨守敬每每点出:“此戴袭赵之确证。”熊会贞称:“戴多本《大典》本,不尽本《大典》,而戴之冤可大白于天下,戴之伪亦众著于天下矣。”另有《水经注疏要删》和《补遗及续补》两部简本。1970年代史念海根据《水经注》和李吉甫《元和郡县志》的描述,推算黄河从公元527年至现代平均每年后退3.3米的结论。1984年吴天任在台北艺文印书馆出版《水经注研究史料汇编》,收录了郦学史料共一百七十八篇。
熊会贞十九岁之年进入杨守敬之家为其长孙授读,他本人继续杨守敬的事业,“瞑写晨钞,二十余年如一日”。
1934年出版的郑德坤《水经注引得》一书称《水经注》注文引用四百三十六种。侯仁之主编《中国地理学简吏》一书有“《水经注》注文所引用的书籍多至四百三十种”之语。1960年马念祖列出《水经注》引书共三百七十五种。陈桥驿在《郦道元评传》中记载《水经注》列名引用的文献,计得四百八十种,分成二十五类。
郦学界为戴震辩解者主要有段玉裁、森鹿三、胡适三人,其中又以胡适投入的精力最巨。胡适自1943年开始考证《水经注》,称之“小玩意儿”,1954年7月1日以后,他都是以《水经注》的考据自娱,打发“根株浮沧海”的时光。1947年,胡适读到锺凤年发表的郦学文章,写信邀他于星期日到胡寓作客,讨论《水经注》问题,两人有不少争论,日后又有信件反复讨论,双方见解仍然迥异,胡适曾回信说,“辩论无益,徒伤感情”,关于这次的争论,陈桥驿认为“胡适无疑是个输家”。胡适晚年写有二百万字手稿,他于1962年去世。1966年起,《胡适手稿》陆续出版,共十集,前六集都与《水经注》有关, “以论文而言实无出其右”。但许多人认为纯粹是浪费精力,徒增纠纷,陈桥驿称胡适不属于郦学三派中的任何一派。杨联陞为《胡适手稿》作序说:“现在把他的大批考证文字印出来,可以让人充分评论。”费海玑指出胡适在戴东原辩诬时所采用的是“罗素方法”,胡适本人还搜集了四十一种《水经注》的版本。陈桥驿著有《水经注研究》、《水经注研究二集》、《郦学新论——〈水经注〉研究之三》、《郦道元与水经注》、《郦道元评传》等五部专著。吴天任著有《郦学研究史》和《水经注硏究史料汇编》,集郦学研究之大成。